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饱尝了人生绵延不绝的祸福、恩怨和悲喜之后,风烛残年的陆游写下了这样的诗句:“老去已忘天下事,梦中犹见牡丹花。”
生活在公元前的贺拉斯说:“我们的财产,一件件被流逝的岁月抢走。”
人们通常的见解是,在人生的旅途上走得越是长久,得到的财富也将越多。
陆游和贺拉斯却暗示了我们反向的存在,那就是岁月抢走了我们一件件的财产,最后是两手空空,已忘天下事,只能是“犹见”
牡丹花,还不是“已见”
,而且是在虚无的梦中。
古希腊人认为每个人的体内都有一种维持生机的气质,这种气质名叫“和谐”
。
当陆游沦陷在悲凉和无可奈何的晚年之中,时隐时现的牡丹花让我们读到了脱颖而出的喜悦,这似乎就是维持生机的“和谐”
。
我想这应该就是记忆。
当漫漫的人生长途走向尾声的时候,财富荣耀也成身外之物,记忆却显得极为珍贵。
一个偶然被唤醒的记忆,就像是小小的牡丹花一样,可以覆盖浩浩荡荡的天下事。
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众多表达记忆或者用记忆来表达的书籍。
我虽然才力上捉襟见肘,也写下过一本被记忆贯穿起来的书——《在细雨中呼喊》。
我要说明的是,这虽然不是一部自传,里面却是云集了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感受和理解,当然这样的感受和理解是以记忆的方式得到了重温。
马塞尔·普鲁斯特在他那部像人生一样漫长的《追忆似水年华》里,有一段精美的描述。
当他深夜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,他的脸放到了枕头上,枕套的绸缎可能是穿越了丝绸之路,从中国运抵法国的。
光滑的绸缎让普鲁斯特产生了清新和娇嫩的感受,然后唤醒了他对自己童年脸庞的记忆。
他说他睡在枕头上时,仿佛是睡在自己童年的脸庞上。
这样的记忆就是古希腊人所说的“和谐”
,当普鲁斯特的呼吸因为肺病困扰变得断断续续时,对过去生活的记忆成为了维持他体内生机的气质,让他的生活在叙述里变得流畅和奇妙无比。
我现在努力回想,十二年前写作这部《在细雨中呼喊》的时候,我是不是时常枕在自己童年和少年的脸庞上?遗憾的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,我倒是在记忆深处唤醒了很多幸福的感受,也唤醒了很多辛酸的感受。
二○○三年五月二十六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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